撰稿人：Yang Ze & Dr Mark Ooi| ESG经济专栏| 2025年4月6号 | Censuria Strategic Finance Research Centre

吉隆坡、纽约、伦敦联合报道——曾被誉为21世纪资本市场“伦理革命”的ESG投资理念，正遭遇一场罕见的全球性信任危机。随着美国多家资产管理公司重新评估可持续投资框架，评级机构MSCI大规模下调企业ESG评分，以及共和党州政府对绿色金融的政治打压，ESG投资的系统性调整信号已显现。

从纽约黑石集团（BlackRock）到瑞士MSCI，从主权基金到ETF平台，资本的行为正悄然发生变化。全球市场正从“普适ESG”过渡至“结构分化期”，不少投资者开始从形式化ESG工具中抽身，转向更为务实的责任资本逻辑。

MSCI评分调整引爆“信任危机”，超过三分之一企业评级被下调

据《彭博》3月数据显示，MSCI于2024年12月重设ESG评级模型后，全球约37%的上市企业ESG等级遭到下调，涵盖包括亚马逊、丰田、壳牌等跨国公司。此举震惊市场，多支依赖MSCI ESG评级构建的ETF在季度重平衡中被迫调仓，基金持仓波动显著放大。

市场分析人士指出，此次评级收紧反映出投资者对ESG评估模型信赖度下降，也暴露出行业长期以来对非财务信息依赖过强、算法逻辑不透明的问题。

“当评级成分中，公司发不发可持续报告比它是否真正减排更重要时，ESG评级便失去了它应有的道德说服力。”

——彼得·桑德森，前MSCI ESG业务负责人

在ESG投资遭遇全球性信任危机的背景下，“Greenwashing”（绿色漂洗）已成为资本市场关注的核心议题。监管机构、投资者、评级机构与媒体正对大量可持续投资产品展开重新审视，要求企业与基金管理人交出真实的环境与社会影响“成绩单”。

2023年以来，德国资产管理巨头DWS（德银旗下）因涉嫌虚假ESG声明被美国证券交易委员会（SEC）与德国金融监管局BaFin联合调查。该公司曾宣称其管理资产“广泛整合ESG考量”，但实际数据显示，大量产品并未实施环境或社会影响评估。

2024年5月，DWS被处以总额1.9亿美元的罚款，并被要求剥离部分ESG品牌产品。此案成为全球首宗因“系统性漂绿”遭金融制裁的案例，为行业敲响警钟。

华尔街态度转向：贝莱德淡化表述，先锋直接退出倡议联盟

ESG概念的拐点最早可追溯至2023年中。彼时，贝莱德CEO拉里·芬克（Larry Fink）在致股东信中首次省略了“ESG”表述，并指出：“我们不应以意识形态立场看待投资议题，而应回归股东回报与长期治理”。

紧随其后，先锋集团（Vanguard）宣布退出气候金融倡议组织“净零资产管理人联盟（NZAM）”，引发市场强烈反响。美国13个州更进一步，以“政治干预金融”为由，立法限制州属基金投资于支持ESG理念的公司。

据《金融时报》测算，仅2024年，美国本土ESG类资产基金流出规模达345亿美元，为近十年来首次出现年度净流出。

回报表现承压，“高理念、低收益”遭遇市场修正

除政治与评级争议外，ESG投资近年来回报表现不佳，也加速了资本流出。摩根大通研究显示，截至2024年末，全球ESG指数回报率较传统指数平均落后2.1至3.5个百分点，主要因其排除高盈利但高碳排行业（如传统能源、矿产、化工）而错失上涨机会。

根据Morningstar数据，全球ESG ETF在2024年第四季度的赎回率达8.7%，为过去五年新高。

市场是否真正“去ESG化”？或正迈入“治理深化期”

尽管ESG基金与评级机构遭遇声誉挑战，但多方专家认为这并不等于ESG的终结，反而可能标志其“由标签向治理实质转型”。

德勤（Deloitte）在2025年ESG资本报告中指出，尽管被动ESG基金规模收缩，但主权基金、长期养老金与大学捐赠资金在能源转型、绿色债券、新材料等领域的投资配置比例持续增长。欧盟“绿色分类法”（EU Taxonomy）、IFRS S1/S2会计框架的生效，也在推动企业将可持续信息正式纳入财务报告。

东南亚与马来西亚的双重挑战与转型机会

对马来西亚而言，全球ESG资本退潮首先带来两个短期挑战：

1. 绿色融资外资依赖性高：本地绿色债券发行中，超过40%投资来自国际资金，若资本回流欧美，项目融资稳定性将受考验。

2. 数据披露不足、评级透明度低：本地企业在ESG信息质量、指标一致性、第三方审核制度方面尚存差距，难以在全球竞争中脱颖而出。

但也存在战略契机：

• 马来西亚在伊斯兰金融与绿色金融融合方面具国际先发优势，可打造“价值导向型责任投资”模式，区别于西方商业性ESG；

• 区域内合作（如东盟绿色债券、碳交易市场）正逐步推进，有望提升融资韧性；

• 大马证券委员会（SC）2025年《强化可持续报告框架》即将落地，将推动企业ESG信息向“财务整合报告”靠拢。

结语：ESG不是泡沫，而是一场“去伪存真”的洗牌

在金融市场的每一个重大理念变革中，总有一段“概念过热—泡沫消退—理性重塑”的周期。如今的ESG正处于第二阶段，经历一轮系统性“去漂绿”、去标签、去投机的调整。

未来，真正符合长期价值创造、披露真实、治理到位、重视社会责任的企业与投资人，将在新一轮ESG体系重构中重新赢得市场的信任。

ESG不是退潮，而是一次洗牌。留下的，将更有韧性；离开的，不过是表演者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