撰稿人:Dr Mark Ooi | 国内经济专栏| 2025年4月115号 | Censuria Strategic Finance Research Centre
早上八点,我提着一个环保袋,站在蕉赖一间传统巴刹的入口,掏出RM100现金,对自己说:“今天,就靠这笔钱过一周。”不是挑战生活,而是好奇——这笔在十年前足够应付三四天伙食开销的数额,如今,还能带我走多远。
我买了一板鸡蛋、一条菜心、一包胡萝卜、一袋五公斤白米、还有三文鱼尾巴小片。不到十分钟,RM85.60就消失在商贩的找零声中。回家的路上,我看着手中沉甸甸的袋子,感受到的不是满足,而是计算的压力——吃得下,但撑不久。
价格的上调,并没有惊天动地的气势,却在每日生活中逐步蚕食着我们的预算。这不是“感觉贵了”,而是货币实际购买力的持续减弱。 这并不是一场“体验式生活”的创作,而是一个正在马来西亚城市生活的单身消费者,真实的消费心理写照。
人类的理性不是天生的,而是环境训练的。通胀,就是最严苛的训练场。
作为一名经济学研究者,我过去教学生“预算约束理论”(Budget Constraint),但直到今天早上,我才真正理解这条曲线的心理弧度。它不仅是数学图像,而是决定你早餐吃面包还是燕麦,午餐外食还是带饭的力量线。
RM100的意义,在于它正变得“不够用了”。根据马来西亚统计局2025年第一季度数据显示,食品类CPI上涨1.7%,其中以蛋类、肉类与谷类涨幅最为显著。这些品类构成了普通家庭最基础的营养结构。
而作为单身个体,通胀并不会减轻你的负担,反而会让你意识到:一个人吃饭,不等于开销减半。不能团购、不能批量采购、不能分摊用水电,这些现实,把你与“高效理财”的距离拉得更远。
这轮价格上涨并非单一现象。从进口依赖、物流成本增加到马币兑美元的贬值趋势,构成了成本推动型通胀(cost-push inflation)的基础框架。经济学中指出,当原材料和运费上涨,厂商为维持利润会将成本转嫁至消费者。于是,消费者感受到的,不是市场贪婪,而是链条上层的压力层层下压。
尤其在城市中生活的单身群体,更能感受到“个人开销”的缩紧。没有家庭分摊责任,意味着每一项支出都必须自我承担。曾经是“零食预算”的RM10,现在得优先转为蔬菜类预算;咖啡外带也逐渐被家用即溶取代。
如果说消费者是在终端感受“贵”,那企业感受到的,是全过程的“涨”。
我最近采访了一位经营咖啡馆的老同学,他说:“以前一公斤进口咖啡豆RM42,现在RM52;奶类制品和糖的供应价也连月上调。顾客点一杯RM10的拿铁,我们毛利看起来还在,但成本像水管漏水一样慢慢往下滑。”
马来西亚的企业,尤其是中小企业,正遭遇典型的“成本推动型通胀”(Cost-Push Inflation)。原材料上涨、人工成本增加、运输费用上扬,构成了一张看不见的网,把价格一层一层往消费端传导。
有趣的是,并不是所有企业都敢提价。一些品牌选择缩小产品体积,实行所谓“Shrinkflation”;另一些则选择悄悄调整配方或包装,尝试延后顾客察觉的时间点。这种策略可以暂时性维稳销售,但长期而言,它侵蚀的是消费者对品牌的信任。
有些企业则选择“变形”来应对通胀。
我认识一家做冷压果汁的小公司,过去主打健康高端,现在则调整为“家庭日常型”,推出大容量包装并与连锁超市合作上架,同时削减门市租金,转为全电商销售。他们不是靠涨价活下去,而是靠重构成本与客户基础。
在经济学中,这种转型体现了“生产函数”重组:企业不只是用更多的钱做同样的事,而是学会用同样的钱做不同的事。这要求的不只是效率,更是一种重新定义“生存方式”的勇气。
通胀影响下的另一个静默战场,是劳动力市场。
企业面对成本上扬,短期内往往冻结人事扩张计划;某些行业甚至主动缩减工作时数、延迟奖金或取消培训预算。这种“内部调整”看似温和,却会逐步压低整体就业市场的信心与消费欲望。
另一方面,员工也在“通胀逻辑”中重估自身价值。我注意到更多年轻人转向兼职、副业与数码平台,希望以更多元的收入来源分担物价上涨的压力。在职场语言中,“稳定”不再是优势,“灵活”成为关键词。
RM100走不远了。但如果我们能从这份不安中学会重新思考——怎样生活,怎样消费,怎样做生意,那也许,这场通胀并不只是经济危机,而是一场价值重构的开始。
我们可以追问政府的物价机制与补贴制度,可以敦促企业提高效率、加快数码化,也可以重新评估个人的支出结构与技能结构。
我开始重新规划预算。与其说是节俭,不如说是精算。利用电商平台比价、选择时令蔬菜、用会员积分购入非生鲜类日用品,甚至尝试在阳台种植香料类植物。这些调整,不是退让,而是对通胀形势下理性选择的回应。
通胀不是风暴,而是水面下的慢潮。它不会把你一下子冲走,但如果你站不稳,它会悄悄拉你入水。
而RM100,或许不该只是货币单位,而是一个时代的生活坐标。